祭祀接近尾声，人群躁动起来，嘈杂声越来越大。

天色突然暗了下来，本来以为是薄云遮住了太阳，朝天上看去，却发现发散着绵软光芒的太阳上出现了一个月牙状的阴影，好像是少了一块，也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。正因为那块阴影，天色才变暗。

所有人都抬头看天，发现了太阳的异常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那块阴影越来越大，侵占了太阳的光芒，天色愈暗。

日食，如婳第一个反应就是发生日食了。虽然她从未见过日食，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，也能判断出是日食。第一次看到日食，她兴致很高，幸好今天太阳光比较微薄，看上去并不刺目。

可是圜丘的其它人就没如婳这么淡定了，他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惧的表情，被吓到了一样，不敢动，呆呆看着太阳的变化。朝母后看过去，她正惊疑不定看着如婳，若姮也转过头来，眼中同样是疑惑、惊恐的神情。看到如婳一幅无所谓甚至有点高兴的神态，两人交换了下眼色，面面相觑，不知所措，只好紧紧拉住如婳的手。两人握着如婳的手，都在微微颤抖。

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少，本来是月牙大笑的阴影，现在只剩月牙大小的光亮，天慢慢变黑了，乌沉沉的，跟那些大面积乌云压天的情形差不多。

人群渐渐安静下来，没有人说话，连大气都不敢喘，周围人的呼吸清晰可闻，甚至能听见周围人的心跳声。

天完全黑下来，茫茫的黑暗笼罩着大地，本来快到正午，太阳不见，代之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，似乎天都快塌下来了。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。

参加圜丘的这些人虽然都是王公贵族，可毕竟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日食，只是在年长的人口里听说过天狗食日而已。日食真的来了，惊恐在所难免。

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“天狗食日啦，天狗食日啦……”声音中带着巨大的恐惧，这恐惧似乎会传染一样，很快感染了人群，恐惧之情更甚。

马上有人响应：“是天狗食日，是天狗食日，大家快跑啊”！

“天狗出来了”！

“天狗吞掉太阳了”！

“大家快跑”！

“快跑啊”……

人群开始混乱起来，不断有人拥挤、奔跑，奔走呼号，本来井然有序的祭祀场面乱成一团糟。周围山林草丛中，不断传来受惊野兽的鸣叫声。那些野兽似乎也在狂乱奔走，找不到方向，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一样。天空中还有鸟儿，扑棱棱、扑棱棱的飞过。天上、地下、近处、远处，混乱一片。

当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，陈夫人和若姮不约而同抓住了如婳的手，可是人群推搡，冲撞，三个人都散开了，连春芜也不知道哪去了。

呼唤声此起彼伏，叫喊声掺杂在一起，也听不清楚别人是怎么想的。如婳在黑暗中大喊“母后、若姮，母后、若姮”，可是却听不到任何回应。

如婳被人流推搡着，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，人流一会向这儿，一会向那儿，转了一会，好像又回了原地。

黑暗中，不知是谁重重踩了如婳一脚，如婳“哎呀”一声，嘶的一声，痛的倒抽凉气。似乎有人摔倒了，有人就从倒下的人身上踩了过去。

这样下去可不行，人群胡乱推搡，会发生踩踏事故的。这时候的科学技术不够发达，人们哪知道是发生了日食，只当是天狗食日，才会一团慌乱。如婳觉得需要让人群镇定下来。于是大喊：“大家不要怕，这是日食，是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线，不消半柱香功夫，太阳会重新出来的。大家不要怕，这不是天狗食日”。

喊声很小，还没传到远处，就被鼎沸的人声遮盖住了。

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，继续大喊：“哪有什么天狗，这是日食，是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线，不消半柱香功夫，太阳会重新出来的。大家不要慌乱”。

喊声足够大，很多人都听见了。有人放缓了脚步。

火把燃了起来，周围顿时光亮起来，可是火把光芒有限，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。火把的光亮范围之外，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。

一支，两支，越来越多的火把驱散了黑暗。圜丘星星点点，巨大的黑暗中，是一小团一小团的光亮，散布在人群中，照亮了一张张慌乱的脸。

圜丘位于郊区，很少有人居住，在远处的人群密集的市镇上，隐约传来了锣鼓声。那是人们敲锣打鼓，希望用这声音吓跑吞食了太阳的天狗，好把太阳吐出来。

火把和锣鼓声声安抚了人群，人群的狂躁少了一些，脚步没有那么匆乱，呼喊声也少了。借着远处的火把光亮，仍然看不清楚母后和若姮在哪里。

狂乱、恐慌的人群，面对这些蒙昧的人，如婳只觉得好玩。但是担心出什么意外，于是再接再厉，继续用尽力气大喊，“不是天狗食日，这是日食，一种天文现场，是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线，一会儿，太阳会重新出来的。大家别跑了”。

话音刚落，一支火把出现在如婳面前，她周围出现了小块的光亮。此时如婳仍以黑纱覆面，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擎着火把的人。

是个男人，棱角分明的脸庞，周身有火苗的光影在跳跃。一双墨色眸子，映着火光，闪闪发亮。如婳认出了他，他是楚文王，就是洋洋得意闯进祭祀人群中的楚国君主。

他也好奇地打量着她，浓密的额发遮住额头，他能看到的只有美丽的眼睛，清澈的双眸中一点慌乱也没有，异常的平静。不知为何，他觉得那双眼睛那样熟悉，似乎在哪里见过。

他非常诧异，周围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，唯独眼前这个女孩没有一丝恐惧。

不由分说，楚文王拉起如婳的胳膊，不顾她呼叫，将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僻静之处。他依旧擎着火把，与如婳相对。

如婳心中大惊，环顾四周，这里离人群很远，他拉着她蹲了下来，一处矮树丛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影。除了火把的一点光亮之外，四周还是无边的黑暗。火苗摇曳着晕黄的光泽，在两个人脸上跳动。

眼前这个人虽然强行把自己带到此地，但面上并无恶意。大胆发问：“楚王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”？

楚文王兴致颇高地看着如婳，看不到她的面容，也看不到她表情，他哈哈一笑：“楚王，你知道我是楚王”？然后又疑惑地问：“刚才你喊什么，什么是日食，你不是喊了好几遍吗”。

看着眼前这个君王认真又莫名其妙的表情，如婳一阵得意：“日食就是月亮遮住了太阳，遮住一部分就是日偏食，遮住全部就是日全食”。

楚文王完全听不懂：“月亮晚上在天上，怎么会在白天出现遮住太阳”？

如婳眼睛里俱是笑意，更加得意：“其实白天月亮也是在天上，只是日光太强烈，月亮就看不到了”。

楚文王不置可否，一味问道：“那么月亮为什么会遮住太阳”？

“这……”没想到楚文王的求知欲望这么强烈。日食的原理解释起来很费力，更何况如婳本来就不甚了了，只好说：“我也不清楚，反正月亮遮住太阳就是日食，日食就是了”。

楚文王根本无法理解如婳的话，然而仍不放弃，继续道：“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日食的说法，智者说这是天狗食日，天狗有时候会吞掉太阳，不过过一会儿就会吐出来”。

如婳装出吃惊的样子：“那为什么天狗要吞掉太阳，又会吐出来，天狗长什么样子”？

楚文王不语，看的出他在思索。犹豫着说：“也许是上天在惩戒世人，在天子祭祀的时候发生日食，应该是惩戒天子吧”。

他的表情非常认真，如婳无语，静默一会道：“太阳巨大无比，怎么吞掉，那天狗身体得多大？再说了太阳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，天狗能吞下一个巨大的大火球吗”。

楚文王艰难地思索一番，疑惑道：“太阳不大”，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圈：“就这么大”，然后接着说：“太阳也不是火球，看上去是白亮的，火球应该是红色的”。

听了这话，如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，笑得无法自持，想了一会儿：“你觉得太阳小，是因为太阳离我们太远了，其实太阳是地球的几倍大。你说太阳是白亮的，早晨刚升起的太阳不是红色的嘛”。

楚文王面上有不解之色，沉默了一会，继续发问：“什么是地球”？

虽然有厚厚的额发遮挡，但仍看得出她柳眉轻蹙：“地球就是我们生活的星球，我们脚下就是……”。牵扯出了更多的概念，如婳实在是不想再解释下去了，这复杂的天文学，她本来也不知道多少。

她住了口，他也不说话，只看着她的眼睛，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。百般探究，看她不像是说谎，也不像是精神错乱。但实在无法理解她说的内容。她的话好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线，指引着他寻找光明，可是他却找不到光线来自哪里。对他来说，这些内容都是第一次听说，非常新鲜。

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，这引起了他进一步探究的欲望。